「要考慮的那麼多,好難決定啊!」
宇若和我一樣是賺死薪水的老師,最近為了要不要借錢給他哥哥感到兩難,找我商量。
宇若的哥哥開公司,經常揶揄宇若書唸那麼多,寫論文也不會有錢,對學生好也不會有錢。他的錢是用滾的進來的,哪像宇若賺的薪水是固定的。無論宇若如何的解釋生命不只是用錢來衡量的,宇若的哥哥仍然一副可憐她錢是一塊錢一塊錢賺的表情,讓她氣急敗壞,百口莫辯。
沒想到風水輪流轉,最近因為疫情,宇若的哥哥週轉有困難,竟然開口跟宇若借錢。
宇若心中感到五味雜陳,想借又不想借。
我問宇若:「妳想借他的原因是什麼?」
宇若說:「手足一場,不忍心他倒,況且平常他總是揶揄我賺死錢,也算是用錢堵他的嘴,以後他再嘴賤,我就拿這件事來給他難看。」
我說:「聽起來挺合理的,那不想借的原因是什麼?」
宇若說:「不借的原因是我打從心裡知道他是看不起我的,這關過了,他又是那個盛氣凌人的樣子,還是會照樣揶揄我。」
我說:「那就不要借啊。」
宇若說:「我不忍心看他倒。」
我說:「好,我懂了。妳正在借與不借的兩難中。
我平常不是會講說:人的痛苦是來自於期待與現實之間的差距嗎?那我們一起用這個概念來看看怎麼解這件事。
如果妳借錢給妳哥哥,幫到了他,他生意做得下去了,妳做到了自己對於身為手足的期待,現實和期待零距離,妳會感到心中平安嗎?」
宇若點點頭。
我說:「妳借錢給妳哥哥的另一個期待是希望他永遠都不要笑妳了,但是妳知道他還是會繼續笑妳,所以現實和期待距離會很大,妳會感到心中平安嗎?」
宇若搖搖頭:「不會。」
我說:「好。那讓我們來檢查一下期待合不合理。妳覺得妳當初設下的期待,也就是希望他永遠都不要笑妳了,合理嗎?」
宇若說:「不合理。」
我說:「那如果一碼歸一碼,妳把借錢給妳哥哥這件事情單純的放在幫助手足過難關,至於希望他永遠都不要笑妳的期待另外處理,妳覺得會不會單純一點?」
宇若說:「好像單純很多。但是我要怎麼滿足我不被笑的期待?」
我說:「我們等一下來討論這件事情。但是我要跟妳確認一件事,如果不考慮用錢買妳哥哥不笑妳,妳還是願意幫他嗎?」
宇若說:「願意。」
我說:「好。那我們來處理他笑妳的問題。妳知道笑人家和揶揄人家的人,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嗎?」
宇若說:「不曉得。有時候我的學生大五實習返校,談到班上的孩子笑人家,我就覺得怎麼小孩子會這麼殘忍?」
我說:「人之所以會笑人家或揶揄人家,很有可能是想要透過對方氣急敗壞的弱樣子,感到自己很強。」
宇若說:「妳這麼一說,我的確覺得我哥哥就是喜歡看我生氣的樣子,不是真的要我去做生意。他只是想要講贏我,讓他覺得好受一點。」
我說:「對付霸凌者,要用的方法不是以暴制暴,而是不要讓他得到他要的爽感。」
宇若說:「要怎麼做才不會讓他得到爽感?」
我說:「他看到妳受傷難過,聲音變得顫抖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好強。不要讓他得到這個深層滿足。」
宇若說:「可是我的確感到受傷、難過啊。」
我說:「妳的意思是妳同意他的觀點,讀那麼多書沒用,累個半死,還不如做生意?」
宇若說:「我當然不同意。」
我說:「既然不同意,妳難過的點是什麼?」
宇若無語的看著我。
我不確定宇若是否了解我的意思,再舉個例子說:「如果我覺得我離婚沒有什麼好羞恥的,有人笑我離婚還來教婚姻研究,我心裡是沒有波動的。因為我很清楚這件事對我來說是資產,而對方會笑我離婚還來教婚姻研究,純粹是他的層次就是在那裡了,沒有辦法把失敗所得到的經驗轉換為資產。
但如果我自己心虛覺得離婚代表我很失敗,那他一句話就打倒我了。我被打到落敗,就會急著想要辯解,讓自己重新站上風。」
宇若說:「我懂妳意思。的確我覺得自己讀書讀那麼辛苦,寫論文寫那麼辛苦,升等還要看人臉色,還不如拿這些時間來賺自己的錢,時間花得多,入自己荷包的錢也相對多。」
我說:「是的,要能夠霸凌到妳,是因為妳對自己並未完全接受。因此要處理的不是妳哥哥笑妳,而是妳對自己的懷疑。有機會我們再找個時間談談妳對自己的懷疑。
至於妳一開始的困擾,也就是決定的兩難,我的經驗是採取一碼歸一碼來看會簡單很多。」
宇若說:「妳好會用正念認知療法裡現實與期待間的距離的概念在生活裡喔。」
我說:「對啊,我只要碰到心裡苦的時候就拿這個概念拿來分析一下我的苦是何處來?」
宇若說:「誒?妳也會苦喔?我要聽,我要聽!」
我說:「我好幾年來都困在一邊寫facebook文章給大家看,一邊罵自己的狀態。後來我想,我不能再這樣撕裂下去了。於是把我要不要花時間在寫facebook文章上攤開來思考。」
宇若說:「為什麼會感到撕裂呢?」
我說:「我會覺得,寫facebook文章又沒有錢,變成書,一本也只抽30元,付出與得到的不成比例。另外就是如果我不花這些時間,可能早就升等了吧?」
宇若說:「可是總是有好處妳才寫啊。」
我說:「是啊。我寫完會很有表達的舒暢感,腦中一片平安。」
宇若說:「然後呢?然後妳怎麼用正念認知療法來解?」
我說:「就用一碼歸一碼的想法啦。我寫完會很有表達的舒暢感。腦中一片平安。現實與期待間零距離,所以我會繼續寫。」
宇若說:「賺不了錢和延遲升等的考量呢?」
我說:「把事情攤開來之後,我才看清楚,我只是被社會制約做什麼事都要跟錢綁在一起,其實我的孩子大了,我根本不缺錢。養老的錢,我把房子賣掉就有了。況且昏迷末期這類的事,我早就簽了預立醫療決定書,不會拖到六個月以後,不需要用到什麼錢。
至於升等,我也不知道升等要幹什麼,應該又是社會制約,有樓梯不爬很難過,爬到上面以後其實空氣也不會比較好,勉強要說有什麼好處是加薪,可是又回到我不缺錢這件事情上。有沒有升等對我意義就沒有那麼大了。
況且,我不寫facebook文章就會去寫論文嗎?哈哈哈,騙誰啊,這應該沒關係吧?反倒是寫facebook文章是我寫論文苦悶生活中的調劑。
這麼想想心裡的掙扎就沒有了。很單純回到寫facebook文章表達很開心,和錢,和升等都沒有關係。於是就很安心的做了繼續寫的決定了。」
做決定之所以很難、很糾結,經常是我們把好幾件事情的期待都綁在一起想了。
就像吵架如果是單純吵一件事,事情就有得解,如果是新仇舊恨一起吵,那就沒得解一樣,做決定時如果能夠一碼歸一碼,要做什麼決定就要容易得多了。
---郭葉珍的《我們,相伴不相絆》-----
博客來:https://reurl.cc/NjZWge (含電子書)